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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計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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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深深,綿綿細雨之中幾個人影正在挖土撅墳,協力起開了棺蓋。

棺蓋應聲落地,濺起滿地泥濘。

裏面的肉身早已腐爛,白骨之上,正是賀韞尋了十七多年都沒能找到的那筆官銀。

而縱然已過去十七多年,上面刻的‘永嘉六年制,官錢局’也仍清晰可辯。

林中樹影婆娑,雨水順著晏寂清的頭發流淌至臉頰,順著光潔的下巴匯聚成線。

一慣沈穩的他手指亦在此刻控制不住顫抖,他為之不惜一切代價拼命找了十七多年的證據,終於找到了。

人證、物證,俱全。

這十七多年來,那屍山血海與成林般的牌位日日夜夜縈繞於腦海。

與父親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他不敢回憶,林家祠堂他不敢踏進,沒有一日順心遂意為自己而活,不可有私情私愛,不得不蟄伏算計,步步為營。而如今,他終於能擺脫過去的痛苦,洗刷她父母的冤屈,替林家滿門忠烈報仇。

只要將這些帶到禦前…他再也不必壓抑、克制、輾轉反側,只能借著探查而與她假扮夫婦;他終於可以無所顧忌的走向她,帶她走,對她說出自己的心意。

“回京。”

晏寂清一聲令下,翻身上馬,縱雨淋漓,難擋心中洶湧的歡喜。

他的一生,只在這一刻洋溢起了該有的意氣風發。

迫不及待的,是想要奔赴向他心中的女郎。

給賀行雲做完護膝後,陳清和又用餘料艱難的給媛兒做了個小馬甲,這時候貼身穿著剛剛好。

相夫人心疼兒子,本不願叫他再去春考,勸說便是再等兩年也無妨。

賀行雲不肯,只道:“兒以前渾渾噩噩,如今,已來不及再拖延了。”

所有人都以為他說的是年歲大了,不及人家早早便科考;可有的人考到七老八十也上不得榜,眼下他尚不到十八又有什麽來不及的呢?

賀行雲亦不解釋,堅持著必須去今年的春考。

夜裏,陳清和為他一件一件收拾好了行囊,此一去要呆三天,吃的用的都要仔細備齊。

賀行雲在燭火下捧著那件護膝,露出了淺淺的笑意,道:“夫子原也有不會的,這竹子一看便拆縫了許多次。”

“不喜歡那還我?”陳清和嗔他一眼,作勢就要收走。

“不行!”他高擡起手,有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模樣。

“夫子既給了我,哪兒有往回收的道理。”

隨即他將那護膝牢牢抱進了懷裏,開玩笑道:“我定會好好珍惜,直到我死了,也會戴著它。”

陳清和一怔,有一瞬間以為少年已經知道了什麽,可見他難得笑得燦爛,又覺得不過是無心之言。

“好了,別說這種話。”

她低垂下目光,將行囊牢牢的打了個結。

叮囑說:“把心思都放在考試上,什麽都別想,你只記著我等你回來,教你做竹鵲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指腹來回在那竹紋上摩挲著,她說什麽,他便應什麽。

終於是到了春考的這天,長街上人山人海,全都是來送考的。

相夫人如今已不在乎什麽成績不成績,只盼著他一個人在貢院能照顧好自己。一想到他這身子,便不停抹眼淚。

“兒啊,晚上被子要掖好,別著了涼,若不舒服便不要再溫書了,好好歇著,知道嗎?”

賀行雲無奈的笑道:“母親,我是去考試的。別人十年寒窗都為了今日,尚且還苦苦溫書,我進了貢院卻態度不端,這如何對得起其他人呢?是對其他學子的不尊重。”

相夫人也沒惱,縱著他說什麽都行。“好好好,母親如今說不過你,總之母親不在乎別的,不要你一定考得什麽功名了,你得好好回來。”

說著,又忍不住撇過頭掉了兩滴眼淚。

陳清和站在貢院外,看著少年消瘦的身影一步一步消失於眼前,忘了自己怎麽回到的相府。

一切都那麽恍惚,仿佛是一夜之間的事,又好像歷盡了千帆。

她轉而抱著那個羊皮背心去探望許姨娘。

許姨娘和媛兒自上次之後便一直病著,只是沒有如賀行雲那般嚴重,府裏本就沒人管,這會兒就更不在意了。

她倒是往那邊送過兩次藥材,但大半心思也全都在賀行雲身上,這會兒算是頭一回正經的探望。

母女倆的病,是被折磨出來的。媛兒本就話不多,被賀韞扯著頭發抓著腦袋一下又一下撞向桌案,打得人變得呆呆傻傻,不哭不鬧,也不知饑餓。

許姨娘悲痛萬分,本就受了傷的眼睛哭來哭去傷得更重起來,一只眼生生是看不到了。

陳清和進門先喚了聲:“姨娘。”

她一邊走向媛兒,蹲下身給她穿那件羊皮背心,一邊緩緩道:“我拿羊皮子給媛兒縫了件背心,眼下穿正好。不過我手藝不好,沒學過女紅,所以做的毛躁了些,姨娘別嫌棄。”

“怎麽會呢。”許姨娘笑了一下。

現在也就只有看到陳清和時她才會有那麽一絲高興了。

“夫子做的好看,穿在媛兒身上也合適的很。如果媛兒…媛兒還好好的,她一定很歡喜,會很感謝夫子的。”

她哽咽著,又簌簌掉眼淚。

這一個多月裏陳清和已經見了太多太多眼淚,自己也掉了太多太多眼淚,仿佛要將這一輩子的淚都流盡一般。

她擡起手輕柔的摸了摸媛兒木然的小臉。

媛兒沒有表情,就僅僅只是睜著一雙眼睛。她的臉上已看不到高興與害怕,身子也不會再瑟瑟發抖;傷痕永久的烙印在女孩兒身上,心裏,骨頭中,無法磨滅。

“姨娘到現在還想忍下去嗎?”陳清和試探著開口。架著媛兒的胳肢窩將她抱起來,摟在懷中,走到許姨娘的身邊坐下。

許姨娘將孩子接過,面頰貼上媛兒的發頂,滿眼悲戚與絕望:“我不想再忍,可我又能怎麽辦,我甚至連這個相府都出不去。夫子,你知道嗎,我真的好恨我自己;我將這個孩子帶到了這個世上,卻註定只能給她帶來不幸。她的降生就只是為了被折磨,以此來逼迫我。可她是我的孩子,懷胎十月,我一天一天感知著她的變化,看著她長大。即便我憎恨她的父親,但她是我的女兒,我愛她!”

“如果我能有辦法抗衡,如果我能有辦法離開,她就不會遭受這些,就不會變成如今癡傻的模樣,是我害了她…”

她再控制不住,放聲大哭起來。

院子裏空無一人,就連丫鬟也沒留,賀韞大有要逼死母女兩人的架勢。

只是陳清和知道,賀韞不會真的叫許姨娘死,他就是要將許姨娘置於絕境的邊緣,再救活過來,逼得她崩潰,再守不住秘密。

突然,許姨娘從椅子滑下來,“撲通!”一聲跪在陳清和的面前。

“夫子,夫子…”

“姨娘!你這是…”

陳清和忙攙扶住她,想將她從地上扶起。

許姨娘執拗的不肯起身,她跪著又上前挪動了一步,扯住了她的裙角。

“我知道夫子已經幫了我們母女很多很多,我不該讓夫子為難,我不該拉夫子下水,我這是恩將仇報;可是夫子,我沒辦法了,我真的沒辦法了,我可以死,但媛兒還這麽小!求求你,求求你幫幫媛兒,帶她走,帶她去淮安好不好!”

說著,抱著媛兒就要給她磕頭。

“我走投無路了,我走投無路了…夫子您大恩大德,求求您,求求您,就幫一幫媛兒!”

她聲嘶的字音都已吐不大清晰,只能依稀分辨。

陳清和蹲下身子與許姨娘平視,神色認真地問:“姨娘想好了嗎?若我真的將媛兒帶出去,相爺會對姨娘如何,對姨娘守護之人如何。”

“我這一條命,茍延殘喘至今,實在太累太累,唯念媛兒而已。夫子,帶媛兒走,我沒關系的,我便是今天便吊死也沒關系的!我已經筋疲力盡…我…”她嘴唇顫啊顫,最後無力而認命的說:“我想明白了,人活這一生,不是每個人都能對得住的。”

所以,她選擇了自己的女兒。

“我和母親活到現在已經受了太多太多折磨,或許對於母親而言,她甚至也沒那麽想活著了,只是像我想要保護媛兒那樣還記掛著我罷了。我知道,我這番做,便是對不住母親,所以,我一定會去陪她,我會陪母親一起死。”

許姨娘不再掩藏秘密,她當真抱了必死的決心,已不再在乎別的事情。

陳清和拿出帕子,為許姨娘仔細擦拭斷了線的淚水。壓低了聲音:“若我有能兩全的法子呢?只要姨娘信我。”

許姨娘一怔,便聽陳清和貼近她的耳邊,說:“待小公子春考結束,我答應他做竹鵲,到時候會去北郊試飛,便可以將媛兒藏在運送竹鵲的那輛馬車上,運出府去。而我對榆樹花有枯草熱,會長疹子;我會故意接觸榆樹,如此,待到晚上,姨娘便可以穿著我的衣裳帶上冪籬出府去,必無人生疑。之後會有人在巷子裏接姨娘。”

說罷,她握上許姨娘冰涼的手掌,與之對視,問:“姨娘願不願一試?”

許姨娘聽著她細密周全的計劃震驚不已,第一次生出了對陳清和身份的懷疑,可,無論如何,再糟也不會比眼下更糟。

“我願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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